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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蓝色的情书

瓶邪·一生有你

其实自青铜门归来后,吴邪便很少做梦。

墨脱、古潼京乃至重回长白,这中间的三四年他几乎没有过大块完整的睡眠,遑论梦境。一切都结束的当下,他的睡眠习惯并未恢复之前天真无邪时期的深沉,却也极少再有梦。

也好,至少不会梦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夜里自略有混乱的短暂睡眠中醒来时,他总是点起一根烟然后自嘲地想。

 

然而今晚这却似乎是一个梦。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划着小船穿过一个幽深溶洞,带着腥臭味的水汽弥漫了整个视野,但通过之后,入眼却是广阔蔚蓝的海域,浪花无声地拍打岸边的岩石。

怎么可能。

他在梦里都能确认自己是在做梦,不过好像并没有着急醒来的欲望。难得一见的梦境,倒不如好好看看,自己的潜意识是想把自己指引向何方。

 

到了一处并不特定的位置,他弃船而走,沿着海水给他划出的边界线,一步一步地走向视线远方隐约可见的大漠戈壁。明明眼前是沙滩,踩上去的触感却像是盐碱地,硬得厉害。

好像一眨眼就到了目的地。他继续朝着某个并不明确的方向走。戈壁当然没有水,却并不干燥,他甚至闻到了空气中属于热带雨林特有的浓厚潮气。

更证明是在梦境中了。为了从人类已经退化的犁鼻器里挖掘出最后一点点的潜能,他哪里还能有嗅觉?

 

雨林的深处并不如想象般存在着巨大的岩石遗址,取而代之的是典型的瑶族高脚竹楼和青石道路,却没有应有的村庄模样,寂静得让人不安。

他对这个地方似乎非常熟悉,完全不用考虑便选择了一条小道径直走去。步伐坚定平稳,丝毫不见疲累。

也对,怎么会累。且不论十年过去他的体能终究在一种无可避免的情况下得到了大幅的提升,这到底,是个梦啊。

 

路的尽头是一片开阔地,再向前走则是个湖。不,当然不是那片湖。这是一座深邃的、清澈的、幽静的、深蓝色的雪山湖泊。

一直走到湖边,他的旅程终于暂时停下脚步,但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为何停下,直到某种奇怪的感觉,或者说直觉,促使他转身。

然后他清晰地感觉自己把眼睛猛地睁大了。

 

黑色的冲锋衣,登山背包,简单的装备。

黑色的发,额前略长,遮住了部分面容,模糊了那双纯黑色的眼。

那人似是点了点头,而后毫不犹豫地转身。

 

在还没有意识到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冲了出去。很奇怪地,这时他才开始感觉到一些不对劲。

周围变得异常寒冷,连钻进肺里的空气都很刺骨。他看了看身上,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穿着完全不合时宜的秋装。但这不是个梦吗?前面都跟开挂一样,这里的感觉却为何如此逼真?

另外,他发现自己的视野开始变成粉红色。是雪盲的前兆,他有过这种经历,很容易地便判断出境况。这是个梦啊,连雪盲这种需要特定环境才能触发的症状居然也能如此精确地模仿吗?

最关键的,他发现自己再不像之前那般镇静自若。他开始觉得慌张,觉得焦急,觉得必须要追上刚才那个人,否则就好像连生命都会发生缺失。

他是谁?他是吴小佛爷,经历过十年的吴小佛爷。

即便是梦境,他怎么可能还会如此不安。

 

愈是焦急他的脚步就愈是混乱,不合气候的衣物也在阻碍着他的前进。他发现他和前人的距离正在不可抑制地快速变大,他试图伸出手去,却只抓住一团冰冷的空气。

他几乎是无计可施了。眼睛在流泪,双腿在抖,血液循环似乎都快要冻结。

但他不能放那人离开。绝对不能。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艰难地喊出声音。

 

——“小哥!”

 

吴邪睁开眼睛。

是自家熟悉的白色天花板和卧室那盏总是有点偏黄的吊灯。一米八的双人大床,身上是棕色格纹的棉布睡衣和羊毛毯。

还保持着僵硬的姿态,他清楚地感觉到额前、眼眶和耳畔的湿意。是汗,还是泪?

 

真是不做梦则已,一做梦要命。

收拾了满脸的狼狈,他踱到与客厅相连的阳台,习惯性地点上一根烟靠着窗台。

秋夜很安静,有微微的风吹过,阳台上有盆吊兰,枝叶轻轻地摇动。

是为什么,会在一切都已经结束的当下,在午夜梦回之时重温这段简直称得上他人生最为痛苦的经历之一。又是为什么,明明那个人就在一墙之隔的客房沉沉睡去,他却依然连做梦都在恐惧那人的离开。

他并不是全然不知,他只是不愿去想。

 

突然间有一只微凉的手自背后搭上他的肩。

十年间养成的警惕性令他几乎是下意识要转身给背后的东西一记高踢。

然而半夜三更,门锁完好,这间屋子里能活动的大型生物还会是什么?

答案简直用脚趾想都是浪费。

 

 

张起灵当然听见了。

 

十年青铜门后的生活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改变。失魂症没有发作,复健也只用了大约一个月,随后他便去处理张家剩余的事务。

他选择在凌晨时独自离开解雨臣安排的临时居所,在一个隐蔽的转角清晰地听到吴邪在屋内摔碎什么东西发出的巨大动静。

但吴邪没有追上来,也没有派任何眼线盯着他。

 

两个月后他站在了吴山居门口。

这个决定在开始时也令他感到有些讶异,但看到熟悉的招牌内心翻涌起一种陌生却柔软温暖的感觉时,他有些理解了自己的行为。

先看见他的是王盟,原本人如其名的小伙计在十年历练之后早已跟老板一样波澜不惊,只是给他指了张凳子,再奉上一杯西湖龙井,然后进了一次内堂,便穿上外套径自离开。

吴邪对他的出现并没有多说什么,虽然自内堂走出时刻意掩住了一只手。

 

在吴邪家的客房住了半个月,他虽渐渐有一些短时间的深度睡眠,却依然保留了基本的警醒和快速醒来的能力,房间的隔音也并不如吴邪想象中那么好。

但他花了半个月,仍然连自己的情绪和想法都尚未厘清,自然也无力去安抚明显焦躁不安的吴邪。

所以在吴邪放松了因他的触碰而绷紧的全身肌肉后,他只是走到他身边,默默地盯着眼前那张已经变得有些陌生的脸。

 

对于一个年届四十的男人而言,吴邪其实并不显老。然而他却感觉眼前褪去了天真无邪的人,是真真正正地老去了很多很多。不过吴邪的面部肌肉并没有松弛,下巴的弧度也并没有因为年岁渐长而发生变化。

问题在那一双眼睛。

原本清亮的、常常瞪大的一双猫儿眼,现如今半敛着,此种夜半三更放空的时分,仍然透露出浓厚的沧桑和疲倦感。眼角的纹路虽然不明显但仍然确切地存在,长睫毛的阴影也掩不去下睑下一圈明显的深色。

 

在意识到之前,张起灵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吴邪,你老了。”

 

太过突兀,突兀到吴邪被烟一口呛到,吭吭地咳了半天,然后惊讶地看向他。

他感觉到不妥,有些僵硬地顿了一下,但并没有中断对话的念头,只诚实地说出心里的想法:“只是突然感觉。”

吴邪愣了愣,然后笑笑:“是啊,当然是老了,哪像小哥你一直是这幅模样,毕竟都快四十了。”

他摇摇头:“与年龄无关。”

吴邪想了想,又笑了笑,吸了口烟呼出去:“胖子他们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

吴邪并没有告诉他这十年间的事,而胖子虽多少抱着“谁让你当年也老瞒着天真”的恶作剧心理,到底还是说了些,即便他知道的也不过只是一部分。

“但你不必再问,所有的事情已经没有回头路,对于所有人而言结果已经注定,即使你认为坏的远远多于好的,我也已经做了。”吴邪突然说。

他并没有表示反对。吴邪说的不无道理,他也无法对这十年做更多追究,然而有一个问题他认为他理应得到答案,一个迟到了十年的答案:“十年前……为什么?”

 

这个问题一抛出,十年间原本修炼得炉火纯青的吴小佛爷,卡壳了。

为什么?为什么从杭州一路追到长白山,为什么硬是用乱七八糟的装备跟上了雪线,为什么在摔下三十米悬崖侥幸生还后最先关注的是那人折断的手腕?

为什么?

“你很执着。”没等吴邪回话,问问题的人自顾自地给出了一个答案,然后探询似地看向吴邪。

吴邪居然是笑着重复了他的话:“是,我很执着。”

“为什么?”

“小哥你变成十万个为什么了吗?”

“回答我。”

“知道了又怎么样?执着对你有用吗?没人拦得住你,没人盯得住你,现在没什么见鬼的使命了,我怀疑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让你停下。十年前我追不回你,十年后也一样,没用!吴邪的执着他娘的一点用都没有!”

 

面对吴邪突然的爆发,他沉默了。

他感觉自己的胃一阵奇怪的紧缩。

 

吴邪吼完上面一串,喘了口气好像回过神一般,转过脸不看他。

他知道费洛蒙使得吴邪有情绪不稳的问题,或许需要一些时间缓冲,便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等待着刚才胃部的不适感自行消失。

这时身边的人再次开口,语气平静而冷淡:“小哥,你有没有考虑过以后的生活?”

他竟有些感激打破沉默的是对方,可惜他对这句陈述语气的疑问句所能给出的答案似乎并不能让对方满意:“没有。”

“你有没有想过……结婚?”

他感觉有些奇怪,虽然吴邪的思维方式一向令他有些不能理解,但经过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已经渐渐习惯,然而话题发生这样的转折确然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又是一阵近乎难堪的沉默。

 


吴邪对身边人沉默的回应并不觉得奇怪。他并没有想剖白自己的心理,但对于类似方面的问题总还是有些特别的在意,刚才的话题其实可以说是一时冲动,但无论如何,对话由他引起,在目前这种略尴尬的情况下,他必须说下去。

“你刚才也说,我已经老了,看我这副样子也知道撑死也就再三四个十年,但你还有很长,我没有办法一直都做你和世界的‘唯一联系’。”不知是不是刻意,他在说到唯一联系的时候加重了语气,“所以找个喜欢的姑娘,结个婚生个孩子,哦或者生一群只要你乐意,我想这样应该也能算得上是你所谓的联系吧。”

他停了停把手上的烟吸完,随手掐了一下然后一扬手就丢出了窗外。

“我记得张家非常注重留存,即便使命没了,你说你是张家最后的起灵,作为族长和麒麟血的继承人,为家族留点血脉应该也还是在你的职责范围之内吧。张家本家大概没剩什么人?但我想哪里总还是有些的,海外也罢少数民族也罢,也省得你一不小心乱个伦什么的。”

简直越说越离谱,明明十年所做的一切除了不满被人当猴耍的命运,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让身边这个历尽艰险的男人摆脱张家族长的责任和命运,到头来却又绕回了家族和留存之类的狗屁话题,但他不能停,他怕自己一停就无法再开口。

 

听着吴邪带着一点软糯口音的普通话,张起灵感觉胃部奇怪的紧缩感又回来了。

他决定主动打断这种会令他感到不适的状态:“那你呢?”

吴邪的喋喋不休戛然而止,只发出了一个模糊的喉音,可能是疑惑的意思。

他继续说:“你为什么不结婚?”

 

这回吴邪是真的无法开口了。

为什么不结婚?

所以这人是希望看到十年之后的他家庭和睦美满幸福团团圆圆天伦之乐?

真不知天真的是谁。

“哈,我现在这个样子,小哥你以为还有姑娘会要我么?用鸭梨那个小屁孩的话说,一个看起来就很神经的大叔,胳膊上十好几道刀疤,手上、包括生意都不干净。放在十年以前凭着皮相也许还有姑娘敢来喜欢,现在还会有谁脑子烧坏了跑来找死?结婚?我不知道小哥你原来也会说笑话。”

他没有力气用来生气,他只是感觉心酸。

然而张起灵的下个问题让他简直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

“吴邪,什么是喜欢?”

 

张起灵其实明白,在青铜门前看到吴邪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眼前这个人不可能按他十年前所期冀的那样,安安稳稳地在局外过他平凡人的一生。

所以他并没有把关注点放在吴邪对于不结婚理由的解释,反而是抓住了他话里出现过几次的一个他一直不很理解的词汇。

喜欢。

他知道自己其实缺失很多常人所谓的情绪。张家从小的训练只教会他们如何处理各种负面情绪并保持稳定的心理状态,而所有的过往经历和一次又一次的失忆让他失去了对各种正面、美好的感情有所领悟的全部可能。

就算曾经握住过母亲的手,就算曾经有过心,他依然失去了它们。

 

“喜欢啊……?大概是想对他好,想看他笑,看他难过或是受伤时会担心会生气,一种很温暖,又很柔软,很美好的感觉吧。”略略眯起眼睛,吴邪的语气终于也跟话的内容一样变得温和,“会觉得很满足,很充实,很安定。”

他也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的竟是如此少女的形容,这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有些好笑,然后竟有些怀念之前那个或许会对喜欢的女孩子露出类似表情的吴邪。

 

张起灵默默地将吴邪的话转换成他能够确切感知的场景。

温暖。他在吴山居门口站立的那片刻,洒在身上的午后阳光。

柔软。吴邪家客房床上的毛毯。

美好。曾经天真无邪带一点点奸商味道的笑脸。

满足。十年前在吴山居外间看到转出来的小老板。

充实。在北京和吴邪胖子解雨臣度过的日子*。

安定。北大第一医院,每日固定有胖子和吴邪插科打诨的探视时间。

想保护他,想看他露出笑脸,看他受伤时会感觉无奈。

吴邪。

吴邪。

吴邪。

吴邪。

吴邪。

吴邪。

吴邪,吴邪,吴邪。

 

“所以,这就是喜欢。”

吴邪听到身边人低沉的嗓音,扭头对上一对黑曜石一样的眼。

“我想了一下,我能够记得的、符合你描述的场景,好像都和你有关。如果按你说的……”一向说话简洁明快的人竟然中途顿住了,“那么,我应该是喜欢你。”

这是爆字数了……他说什么?

 

“你说什么?”

“我想,我喜欢你。”

 

难以置信。

“所以……我会的东西,能用在正常人身上的不多,但你刚刚说的那些,如果是可以带来那些感觉的事情,只要我会,我希望可以为你做到。”

难以置信。

 

吴邪没发现自己开始流出泪。

张起灵显然缺乏应对这种情境的能力,木讷地僵在原地。

等到吴邪回过神,他恶狠狠地用睡衣袖子抹了一把脸,然后一个转身,扯着面前人的衣领就把他按进了自己怀里。

侧腰、项后和颈畔的要害之处都有着另一个人的温度,然而张起灵并没有如往常一般戒备,否则吴邪根本近不了他的身。他只是又一次体会到了吴邪所谓温暖、柔软、美好的感觉。

喜欢。喜欢他。

 

“想要安抚喜欢的人,这样做就可以。”带着体温的吐息在耳边轻轻吹过,然后经过脸颊,擦过鼻翼,停留在淡色薄唇上。

“想要让喜欢的人感觉幸福的话,就要这样做。”

靠近,靠近,直到其实轻微颤抖着的唇瓣终于轻轻地贴在另两瓣唇上。蜻蜓点水般,几乎虔诚的轻轻一吻,一触即分。

“和你以前遇到的所有人一样,我总有一天会走。不过我教会了你这些,也算是给你留了点东西,只要你那该死的失魂毛病不再犯,就把这些,当做是我在吧。”

 

始终直挺挺站着的人终于动了动,抬起手臂,以前所未有的小心力度,放上了环着他的人瘦削的背。

“至少,我会送走你。”

“在那以前,我不会再离开。”

“吴邪,我在。”

——

*:见三叔微信短篇“他们在干什么集”之《解雨臣的一天》。

水木年华《一生有你》Paro。https://music.baidu.com/song/5915255

看到不老歌一位太太推歌被炸出的脑洞。

摸鱼产物。管不住手。证明我还活着。

吴邪已明白心意设定。只是觉得老张应该不懂什么叫喜欢。

老张内心活动太难。原著风感情戏其实比想象的难把握,不喜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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